奉天靖难记 明 不著撰人
(奉天靖难记,四卷,撰者佚名。书成在永乐年间,今明太宗实录卷一至卷九即在此书基础上增改而成。)
●奉天靖难记一
今上皇帝,太祖高皇帝第四子也。母孝慈高皇后,生五子,长懿文皇太子,次秦王,次晋王,次今上皇帝,次周王也。
今上皇帝初生,云气满室,光彩五色,照映宫闼,连日不散。太祖高皇帝、孝慈高皇后心异之,独钟爱焉。比长,聪明睿智,仁孝友弟,出于天成。洪武三年四月乙丑,太祖封建诸子,以燕旧京,择可以镇服者,遂以封上。十三年三月壬寅之国。
上文武才略,卓越古今。勤于学问,书一览辄记。六经羣史,诸子百家,天文地志,无不该贯。日延名儒,讲论理致,自旦达暮不休。言辞从容,简明典奥,谦虚处己,宽仁爱人,始终如一,意豁如也。任贤使能,各尽其才,英贤之士,乐于为用。下至厮养小卒,咸得其欢心。暇则阅武骑射,便捷如神,虽老将自以为不及。每料敌制胜,明见千里,赏罚号令,不爽而信。用是威震戎狄,虏人帖服,不敢近塞。修明文物,力行节俭,故国内无事,上下咸和,年谷累丰,商旅野宿,道不拾遗,人无争讼。每出亲访民间疾苦,抚循百姓,无男女老少皆爱戴焉。度量恢廓,规模宏远矣。太祖常曰:「异日安国家,必燕王也。」上容貌奇伟,美髭髯,举动不凡。有善相者见上,私谓人言:「龙颜天表,凤资日章,重瞳隆准,真太平天子也。」
初,懿文太子所为多失道,忤太祖意,太祖尝督过之,退辄有怨言。常于宫中行呪诅,忽有声震响,灯烛尽灭,略无所惧。又擅募勇士三千余,东宫执兵卫。太祖闻之,语孝慈高皇后曰:「朕与尔同起艰难,以成帝业,今长子所为如此,将为社稷忧,奈何?」皇后曰:「天下事重,妾不敢与知,惟陛下审之。」太祖曰:「诸子无如燕王最仁孝,且有文武才,能抚国家,吾所属意。皇后慎勿言,恐泄而祸之也。」有潜以告太子者,太子乃日夜伺察太祖。
一日,召蓝玉私与语。会玉尝征纳哈出,归至北平,以名马进,上曰:「马未进朝廷,而我先受献,是非所以尊君父也。」却之。玉惶恐,意怏怏不能平。 (「意怏怏不能平」,「意」原作「以」,据王崇武奉天靖难记注底本明天一阁抄本改。(以下简称明天一阁抄本。)) 至是乃语太子曰:「殿下试观陛下平昔所最爱者为谁?」太子曰:「无如燕王。」玉曰:「臣所见亦然。臣观其在国,抚众甚不烦扰,且得人心,众谓有君人之度,恐此语一闻于上,殿下之爱日衰。且臣窃闻望气者言,燕地有天子气,殿下宜审之。」太子曰:「燕王素友弟,且善事我,又无衅,何以处之?」玉曰:「殿下推赤心问臣,臣不敢隐,故言及此,惟尽臣愚尔。殿下慎之勿泄,所谓事机不密则害成。」太子颔之。玉出,太子语玉曰:「卿为多方采察,有所闻,即以告我。」玉应之。由是太子渐至猜疑于上矣。乃日夜构隙,求所以倾上。
时晋王闻太子失太祖意,私有储位之望,间语人曰:「异日大位,次当及我。」遂僭乘舆法物,藏于五台山。及事渐露,乃遣人纵火,并所藏室焚之。自此性益猜忌,荒淫无度,丑声日闻于外。又好弄兵,擅杀人。一日无事,以军马围村落,屠无罪二百余家,其惨酷尤甚。常饲恶犬,以啮人为乐,犬不啮人,即杀其犬。小儿为犬所啮,死者甚众。臣下无敢谏者,谏即挝杀之。太祖闻之怒,召晋王谴责之。晋王见太子,乞为解释,太子曰:「尔所为者,父皇焉得知?此自燕王发之也。」晋王信其言,由是渐生嫌隙。
时上亦来朝,会有疾,晋王数以言相侵,欲使上疾增剧,以快其意。又极诋上于太子前,太子遂诬上以飞语,谓上尝见龙,自言当有天下。上颇闻其语,惊曰:「我谨事长兄,自度无所失,何得有是言?」深自辩析,太子怒不解。上日加忧畏,至疾益甚,遂扶疾归国。由是太子与晋王深相结交,构媒孽。晋王又厚结近戚,以为己声誉,日夜搜求上国中细故,专欲倾上,然卒无所得。
洪武二十三年春,太祖命晋王率师西出,上率师北出,会期进师,同征胡寇乃儿不花。晋王素畏惧,出近塞,不敢进。上直抵迤都山,径薄虏营,获乃儿不花及其名王酋长男女数万口,羊马无算,槖駞数千。晋王忌上有功,先遣人报太子,言上不听己约束,劳师冒险。太子遂言于太祖,谓上劳师深入,未见其利,晋王全师而归,太祖闻之不乐。及捷报至,太祖大喜,曰:「清沙漠者,燕王也,朕无北顾之忧矣。」太子复言于太祖曰:「晋王虽不深入,然遥张声势,掎角胡寇,则其功亦不少矣,燕王难独以为功。」太祖不听。太子又诬上得虏马珍宝不以进,太祖由是益不信太子言。
二十五年春,复命上率师出塞,得胡寇候骑所置木牌,遣人来报。太子谓上怯于深入,故假木牌来奏,甚不信。惟太祖独信。未几,上获胡寇谍者至,乃前置木牌者,自言其事,太子无语,太祖益喜。
四月丙子,太子薨。太祖愈属意于上矣。一日,召侍臣密语之曰:「太子薨,诸孙少不更事,主器必得人,朕欲建燕王为储贰,以承天下之重,庶几宗社有所托矣。」学士刘三吾曰:「立燕王,置秦、晋二王于何地?且皇孙年已长,可立以继承。」太祖遂默然。是夜,焚香祝于天曰:「后嗣相承,国祚延永,惟听于天尔。」
后立允炆为皇太孙。一日,允炆与黄子澄俱坐东角门,谓黄子澄曰:「我非先生辈,安得至此?耶耶万岁后,我新立,诸王年长,各拥重兵,必思有以制之。」黄子澄曰:「他日处置不难。」允炆曰:「请言其方略。」黄子澄曰:「诸王虽有护卫之兵,仅足自守,朝廷军卫犬牙相制,若有事,以天下之重兵临之, (「以天下之重兵临之」,原无「兵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蔑不破矣。汉之七国,岂不强大,卒底灭亡。要之以大制小,以强制弱,无足忧也。」允炆喜曰:「兹事全赖先生。」
三十一年闰五月乙酉,太祖升遐,是夜即敛,七日而葬,踰月始评诸王,止不得奔丧。上闻讣,哀毁几绝,日南向恸哭。先是,太祖病,遣中使召上还京,至淮安,允炆与齐泰等谋,矫诏令上归国,太祖不之知。至是病革,问左右曰:「第四子来未?」无敢应者,凡三问,言不及他,逾时遂崩。
允炆矫遗诏嗣位,忘哀作乐,用巫觋以桃茢祓除宫禁,以硫磺水徧洒殿壁,烧诸秽物以辟鬼神。梓宫发引,与弟允熥各仗剑立宫门,指斥梓宫曰:「今复能言否?复能督责我否?」言讫皆笑,略无戚容。政事一委权奸,悉更太祖成法,注意诸王,遂成不轨之谋矣。
一日朝罢,允炆谓黄子澄曰:「先生忆昔者之言乎?」子澄曰:「何事?」允炆曰:「东角门在尔。」子澄曰:「臣以为他事,若是事,臣固不忘也。此事须密待臣细谋之。」一日,与齐泰等私相谋曰:「今主幼不闲政治,诸王年长,手握重兵,久则难制。吾辈欲长有富贵,须当蚤计。」齐泰曰:「此甚易,但使人诬发某阴私,坐以逆谋,则可以削之,削一可以连坐。」子澄曰:「此策未善,姑更思之。」齐泰曰:「他事不足以动之,惟加以大逆,则坐以不宥。」子澄曰:「善,但所发何先?」齐泰曰:「燕王素称英武,威闻海内,志广气刚,气刚者,易于挫抑,执其有异图,执信其诬?去其大者,小者自慑。」子澄曰:「是谋虽佳,然未尽善。燕王性豁达果断,尝观其举动,沉静深远,莫测其端倪,恐未易去,一发不成,大事遂去。莫若发自周王,周王易与尔。伺去周王,可以觇之,且令议周王罪,周王其同母弟也,必来救,救则可以连坐。周王既去,则其势孤立,僻处一隅,危如累卵,谁肯从之?此时虽有圣智,不能为矣。」齐泰曰:「公言甚善,非所及也。」明日,以语允炆,允炆喜曰:「黄先生可谓善谋。」乃先遣人流言于朝曰:「周王反。」允炆始佯为不信,及告者三至,遂遣李景隆调兵,声言备 西。李景隆猝至河南,周王治具,邀其蚤食,李景隆以兵围王城,执王府僚属,驱周王及世子阖宫皆出,拘至京师,削爵为庶人,迁入云南,困辱至极,妻子异处,穴墙以通饮食。未几,遂罪代王。已而罪湘王,逼其阖官焚死。又籍齐王,困于京师。又诬岷王,降为庶人,流于漳州。
时诸王坐废,允炆日益骄纵,焚太祖高皇帝、孝慈高皇后御容,拆毁后宫,掘地五尺,大兴土木,怨嗟盈路,淫佚放恣,靡所不为。遣宦者四出,选择女子,充满后宫,通夕饮食,剧戏歌舞,嬖幸者任其所需,谓羊不肥美,辄杀数羊以厌一妇之欲。又作奇技淫巧,媚悦妇人,穷奢极侈,暴殄天物,甚至亵衣皆饰以珠玉锦绣。各王府宫人有色者,皆选留与通,常服淫药,药燥性发,血气狂乱,御数老妇不足,更缚牝羊母猪与交。荒眈酒色,昼夜无度。及临朝,精神昏暗,俯首凭案,唯唯数事而已。宫中起大觉殿,于内置轮藏。 (「于内置轮藏」,原无「置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出公主与尼为徒,敬礼桑门,狎侮宗庙。尝置一女子于盒以为戏,谓为时物,舁入奉先殿荐新,盒开聚观,大笑而散。倚信阉竖,与决大事,凡进退大臣,参掌兵马,皆得专之。陵辱衣冠,毒虐良善,御史皆被棰挞。纪纲坏乱,构成大祸。自是灾异叠见,恬不自省。夜宴张灯荧煌,忽不见人。寝宫初成,见男子提一人头,血色模糊,直入宫内,随索之,寂无所有。狐狸满室,变怪万状,徧置鹰犬,亦不能止。他如日赤无光,星辰无度,彗扫军门,荧惑守心犯斗,飞煌蔽天,山崩地震,水旱疫疠,连年不息,锦衣卫火,武库自焚,文华殿毁,承天门灾,虽变异多端,而酗乐自如。
初周王被执,果敕上议其罪。时上居丧守制,积忧成疾,见敕惴惴,不知所谓,乃上书曰:「若周王所为,形迹暧昧,念一宗室亲亲,无以猜嫌,辄加重谴,恐害骨肉之恩,有伤日月之明。如其显著,有迹可验,则祖训俱在。」中间辞极恳切。允炆观之色变,以示齐泰、黄子澄曰:「事可止乎?」齐泰、黄子澄遂出,私相语曰:「县官妇人之仁,今事机如此,岂可已也?」同言于允炆曰:「今周王既获,所忌者惟燕王,曩因出塞有功,威名日盛,不如并去之便。」允炆犹豫不决,乃遣人四出,阴伺候王府事,无所得。曰:「彼罪状无迹可寻,何以发觉?」齐泰、黄子澄曰:「但加之罪,何患无辞?今其书词多营救周王,指以通情,夫复何辞?」允炊曰:「是策固善,所立未久,连去数王,难掩天下公议,先生且止。」黄子澄曰:「为大事岂能顾小疵,况太祖常主立燕王,欲传以天下,两宫深致嫌隙。及至陛下,几失大位,非二三臣寮力争,则固已为所有,陛下安得至此?今事机如此,矧值其病,不因此时图之,他日难也。」允炆曰:「燕王勇智绝人,且善用兵,虽病恐猝难图也,宜更审之。」齐泰曰:「今胡寇来放火,以防边为名,发军往戍开平,护卫精锐,悉调出塞,去其羽翼,无能为矣。 (「无能为也」,原无「能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不乘此时,恐后有噬脐之悔。」允炆颔之,乃以谢贵为北平都指挥,张昺为布政使,訹诱王府官属,觇察动静。
三十一二年三月,允炆以都督朱忠调沿边各卫马步官军三万屯开平,王府精壮悉选调隶忠麾下,王府胡骑指挥关童等悉召入京,调北平永清左卫官军于彰德,永清右卫官军于顺德,以都督徐凯练兵于临清,以都督耿瓛练兵于山海,张昺布置于外,谢贵窥伺于内,约期俱发。时太子、汉王、赵王皆在京守丧,齐泰曰:「三人在此,宜先收之。」黄子澄曰:「不可,恐事觉,彼先发有名,且得为备,莫若遣归,使坦怀无疑也。」乃遣归。寻悔,遣人追之,至途,不及而回。
齐泰等乃密谋令人上变告,适上遣人来奏事,齐泰喜曰:「事机就矣。」遂执之,锻炼成狱。即发符逮王府官属,且令谢贵先发, (「且令谢贵先发」,原无「令」字,据明天一阔抄本补。) 密约长史葛诚为内应,宋忠等为外应,令王府人无大小获之必尽杀。六月,谢贵等以在城七卫并屯田军士布列城中,填满街巷,逼围王城外墙。报者曰:「军马围外墙。」上以为操练者休息墙外,不知军马逼围。谢贵等又以木栅断端礼门四路。有来言者,上曰:「我病少出入,门听其塞。」贵等骑马张盖,过王门不下,又杀守王城卒,上皆不理。谢贵等乃令军登城,擐甲执兵,望王城射箭,四面鼓噪,震动城野。上闻之,曰:「此何为者?」朱能、张玉等泣曰:「外势若此,诚可忧,臣等坐为鱼肉矣。」上慰遣之曰:「我与若等奉公守正,何有异闻而乃至此?今外虽汹汹,久当自定,勿忧也。」时官属已有逃入佛寺藻井上谋为旦夕计者。
未几,削爵诏下,朱能等复泣曰:「今幼主昏蒙,奸臣执柄,谋害宗藩,图危社稷,立未几时,诸王芟夷殆半,臣属皆诬以大逆,诛戮妻孥,及于宗族,可为寒心。殿下居国,何有过失,一旦无衅而妄削名爵,兵刃四集,以相图也。事危势迫,祸不可测,殿下坐以待之,臣等死不足惜,但伤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,封建诸子,相传万世,陵土未干,而诸王蒙患,国除身灭,诬以不道之名,他日谁为雪寃?受屈万世。殿下纵爱其身,以守区区之小谅,奈太祖高皇帝宗庙社稷何?况身亦未必能保也。」上亟止之曰:「今虽削吾爵,犹或可白,若等勿轻发言,恐出而招祸,是自取族尔。」能等复泣曰:「谁不爱其死,臣等宁死于陛下之前,不忍死于奴隶拷掠刀锯之下。」言讫悲不能止。
七月癸酉,有醉卒磨刀于市,邻舍媪问曰:「尔磨刀欲何?」醉卒厉声曰:「杀王府人。」媪窃以告。会都指挥张信密来告,谢贵等伏兵约守城军昏暮俱发,驱入王府为变。朱能等潜遣间往觇之,果然。能等请曰:「事急矣,语曰『先发者制人』, (「语曰先发者制人」,「制」下原有一「于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删。) 救死于水火,不可缓也。」上曰:「诚知祸机迫切,有不能免,然骨肉至亲,嫌疑交构,可以情白,俟再筹之。」朱能等曰:「临难贵于果决,臣等虽不敢逃难,终当图全。殿下虽曰叔侄至亲,嫌疑交构,可以情白,然祸机窃发,一落彀中,恐无自全。独不见周王乎,戮辱困苦,下同匹夫,前事之失,后事之鉴。不如且以其自救,幸而不亡,冀其改悟,犹或可解。若徒交手受戮,后虽悔之,无及也。」上曰:「事既迫切,不利于我,我当告于父皇母后天地袖明,宁自裁决,以明予心。」张玉等曰:「此匹夫匹妇之为,岂殿下之所为乎?」上曰:「夫危欲求安,祸欲求福,人少而事大,不能求安而反阽危矣,不能资福而反益祸矣。」朱能等曰:「古语云『人众者胜天,天定亦能胜人』殿下之天,有时乎定矣。」上曰:「诸公坚欲如此,异日无相怨也。」张玉等曰:「今死在须臾,不得旋踵,但求贳死而已,尚何怨?」上曰:「计将安出?」张玉等曰:「护卫勇士尚余八百,可暂入王城守卫。」 (「可暂入王城守卫」,原无「可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上曰:「尝闻兵者凶事也,战者危道也,争者末事也,诚所不欲。」张玉曰:「圣人有不得已而用之者,汤武是也。若臣等言不见听, (「若臣等言不见听」,原无「见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请从此决矣。」上曰:「必如诸公会,可以自救,但其军布满城市,人少,恐不足办事。」朱能等曰:「擒谢贵、张昺,余无能为矣。」上曰:「谢贵、张昺防守既严,猝亦难擒,须以计取之可也。今奸臣遣内官逮护卫官属,悉依所坐名收之。就令差来内官召贵、昺,责付所逮者,贵、昺必来,缚之一夫之力尔。」乃藏壮士于端礼门外,遣人召贵、昺,贵、昺不来,久方至,卫从甚众。至王门,门者呵止之,惟贵、昺得入,至端礼们,壮士出擒之,从者犹未知。移时贵、昺不出,稍稍散去,玉等尽捕之。伏者将士皆踊跃争奋,一以当百。时围王城军及列队于市者,惟听贵等指挥,及闻谢贵、张昺被擒,皆散出,惟守九门者力战不退。是夜,攻门,黎明已克其八,惟西直门未下。上令唐云解甲骑马,导从如平时,过西直门,见斗者,呵之曰:「汝众喧哄,欲何为者?谁令尔为此不义之举, (「谁令尔为此不义之举」,「此」原作「之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是自取杀身尔。」众闻云言,皆散,乃尽克九门。遂下令安集城中,人民安堵,诸司官吏视事如故。北平都指挥俞瑱走居庸关。知事不济,退保怀来,留俞瑱守居庸关。
上亲问谢贵、张昺,尽得奸恶交构之状,上曰:「我初不信人言,奸雄设计逞毒如此之甚,几为其所屠矣!闻之令人心胆震悼,不知有生。」于是大恸。对诸将士曰:「我太祖高皇帝、孝慈高皇后嫡子,国家至亲,受封以来,惟知循法守分。今幼主嗣位,信任奸回,横起大祸,屠戮我家。我父皇、母后创业艰难,封建诸子,藩屏天下,传续无穷,一旦残灭,皇天后土,实所共鉴。祖训云:『朝无正臣,内有奸恶,必训兵讨之,以清君侧之恶。』今祸迫予躬,实欲求生, (「实欲求生」,「生」原作「死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不得已也。义与奸邪不共戴天,必奉行天讨,以安社稷,天地神明,照鉴予心。」将士闻之,皆感动流涕。俄阴晦,咫尺不相见。少焉,东方云开,露青天,仅尺许,有光烛地,洞彻上下,将士皆喜,以为上诚心感格也。
甲戌日,通州卫指挥房胜等率众以城来归。丙子日,马宣在蓟州谋起兵乱,遂遣指挥朱能等率兵攻拔之,生擒马宣。遵化卫指挥蒋玉、密云卫指挥郑亨各以城来归。 丁丑,俞瑱在居庸关剽掠,居民窃走来告,上曰:「居庸关山路险峻,北平之襟喉,百人守之,万夫身窥,据此可无北顾之忧。今俞瑱得之,利为彼有,势在必取,譬之人家后户,岂容弃与寇盗。今乘其初至,又兼剽掠,民心未服,取之甚易,若纵之不取,彼增兵守之,后难取也。」乃命指挥徐安、钟祥,千户徐祥等往讨之,安等攻拔其城,俞瑱走怀来依宋忠。捷至,上曰:「使贼知固结人心,谨守是关,虽欲取之,岂能即破?今天以授予,不可失也。」乃令千户吴玉守之。上语诸将曰:「宋忠拥兵怀来,居庸关有必争之势, (「居庸关有必争之势」,「有必」原倒误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因其未至,可先击之。」诸将皆曰:「贼众我寡,难与争锋,击之未便,宜固守以待其至。」上曰:「非公等所知,当以智胜,难以论力,论力则不足,智胜则有余。贼众新集,其心不一,宋忠轻躁寡谋,狠愎自用,乘其未定,击之必破。」
癸未,上率马云、徐祥等马步精锐八千,卷甲背道而进。甲申,至怀来。先是,获贼间谍,言宋忠诳北平将士云:「举家皆为上所杀,委尸填满沟壑,宜为报雠。」将士闻之,或信或否。上知之,乃以其家人为前锋,用其旧日旗帜,众遥见旗帜,识其父兄子弟咸在,递相呼应声,喜曰:「噫,我固无恙,是宋都督诳我也,几为所误。」遂倒戈来归。宋忠余众仓皇列阵未成,上麾师渡河,鼓噪直冲其阵,宋忠大败,奔入城。我师乘之而入,宋忠急匿于厕,搜获之,并擒都指挥俞瑱,斩都指挥彭聚、孙泰于阵,并首级数千,获马八千余疋,都指挥庄得单骑遁走,余众悉降,各遣归原卫。诸将已得宋忠,颇有喜色,上曰:「宋忠本庸材,以利口取给,谄谀奸恶,货赂得官,纔掌兵柄,便尔骄纵,此辈荧惑小人,视之如狐鼠耳,区区胜之,何足喜也,苟胜大敌,喜当何如?夫喜则易骄。骄则不戒,不戒则败机萌矣。孔子所谓必也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者也。」诸将咸顿首称善。
丙戌,遣指挥孟善引兵至永平,守将赵彝、郭亮等以城降。
丁亥,上谕将吏军民曰:「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,一统天下,并建诸子,藩屏国家,积累深固,悠久无疆。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,不令诸子知之,至于升遐,又不令诸子奔丧,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,寅时即殓,七月即葬,踰月始诏诸王知之。又拆毁宫殿,掘地五尺,悉更祖法,以奸恶所为,欲屠灭亲王,以危社稷,诸王实无罪,横遭其难,未及期年,芟夷五王。我遣人奏事,执以捶楚,备极五刑,锻炼系狱,任用恶少,调天下军马四集见杀。予畏诛戮,欲救祸图存,不得不起兵御难,誓执奸雄,以报我皇考之雠。夫幼冲行乱无厌,淫虐无度,慢渎鬼神,矫诬傲狠,越礼不经,肆行罔极,靡有攸底,上天震怒,用致其罚,灾谴屡至,无所省畏。惟尔有众,克恭予命,以绥定大难,载清朝廷,永固基图,我皇考圣灵在天, (「我皇考圣灵在天」,「灵」原作「神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监观于兹,亦惟尔有众是佑。尔惟不一乃心,堕慢乃志,亦自底于厥咎,陷于屠戮。窃闻之仁者不以安危易节,义者不以祸福易心,勇者不以死亡易志,尔有众明听予言,则无后难。若彼有悛心,悔祸是图,予有无穷之休,尔亦同有其庆矣。告予有众,其体予至怀。」
戊子,上获宋忠,因上书曰:
盖闻书曰「不见是图」,又曰「视远惟明」。夫智者恒虑患于未萌,明者能烛情于至隐,自古圣哲之君,功业著于当时,声名传于后世者,未有不由于斯也。今事机之明,非若不见,而乃不加察,请得以献其愚焉。
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当元末乱离,羣雄角逐,披冒霜露,栉沐风雨,攻城野战,亲赴矢石,身被创痍,勤劳艰难,危苦甚矣。然后平定天下,立纲陈纪,建万世之基,封建诸子,巩固天下,为盘石之安,夙夜图治,兢兢业业,不敢怠遑。不幸我皇考宾天,奸臣用事,跳梁左右,欲秉操纵之权,潜有动摇之志,包蓄祸心,其机实深。乃构陷诸王,以撤藩屏,然后大行无忌,而予夺生杀,尽归其手,异日吞噬,有如反掌。且以诸王观之,事无毫发之由,先造无根之衅,扫灭之者,如薙草菅,曾何有衋然感动于心者。 (「曾何有衋然感动于心者」,「衋」原作「尽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诸王甘受困辱,甚若舆隶,妻子流离,暴露道路,驱逐穷窘,衣食不及,行道顾之,犹恻然伤心,仁人焉肯如此?夫昔我皇考广求嗣续,惟恐不盛,今奸臣欲绝灭宗室,惟恐不速,我皇考子孙,须几何时,已皆荡尽。
我奉藩守分,自信无虞,不意奸臣日夜不忘于怀,彀满以待,遂造显祸,起兵见围,骚动天下,直欲屠戮然后已。谓以大义灭亲,不论骨肉,非惟杀我一身,实欲绝我宗祀。当此之时,计无所出,惟欲守义自尽,惧死之臣,以兵相卫,欲假息须央,然后敷露情悃,以折哀愍,冀有回旋之恩,傍沛之泽。书达阙下,左右不察,必求以快其欲。古语云「困兽思鬬」,盖死迨身,诚有所不得已也。都督宋忠,集兵怀来,克日见功,乃率锐兵八千御之,兵刃纔交,忠即败北,遂生擒之,全其首领,待之如故。尚冀左右易心悔祸,念及亲亲,哀其穷追,重加宽宥,使叔有更生之望,下无畏死之心,如此则非特叔之幸,实社稷之幸。
昔者成周隆盛,封建诸侯,绵八百余年之基。及其后世衰微,齐桓、晋文成一匡之功,虽以秦、楚之强,不敢加兵于周者,有列国为之屏蔽也。秦废封建,二世而亡,可为明鉴。今不思此,则宁有万乘之主孤然独立于上,而能久长者乎?诗曰:「价人维藩,大师维垣。大邦维屏,大宗维翰。怀德维宁,宗子维城。无俾城坏。无独斯畏。」谨以是为终篇献。万一必欲见屠,兵连蜗结,无时而已,一旦有如吴广、陈胜之徒窃发,则皇考艰难之业,不可复保矣。敷露衷情,不胜恳悃之至。苟固执不回,堕羣邪之计,安危之机,实系于兹。
上以书稿示羣臣。羣臣见者咸曰:「辞旨恳切,必能感动,蚤得休兵息士,诚为至愿。」上曰:「孝弟者人心所同之理,有人心者视予之言,岂得不恻怆于怀也?陈道晓切,冀其开悟,彼能感动,在移转之间耳。然予度之,彼忍心如此,又况日迩小人,闻见昧于大道,必欲逞其狠毒,纵有百口哀诉,亦难回也。卿等试观之。」
乙丑,上谕于众曰:「吾与若等为此者, (「吾与若等为此者」,原无「此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非所以求富贵,所以救死保妻孥也。夫好生恶死,人情所同,见乱思治,古今则一。今天下者,太祖之天下也,百姓者,太祖之赤子也。权奸作难,欲殄我邦家,驱逐赤子,以蹈白刃,非其所得已也。尔众甚毋嗜杀,嗜杀则伤天地之和,以损太祖数十年生育之仁。 (「以损太祖数十年生育之仁」,「数」字下原衍一「年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删。) 毋贪财,贪财则失民心,民心失则大本亏矣。居民耕桑,商贾贸鬻,慎毋扰之。夫有乱时而无乱法,违予言者,有法以治之。吾已上书于朝,旦夕希望恩旨,苟能全生,岂忍小辈独丽于法。尔众懋哉,毋诒后悔。」诸将士咸稽首曰:「殿下好生之德,同于天地,臣等岂敢背德以取罪戾乎?」庚寅,守遵化指挥蒋玉来报,都督陈亨、刘真,都指挥卜万引大宁军马出松亭关,驻营于沙河,来攻遵化。壬辰,上率兵援之,刘真等闻上将至,遁回松亭关,坚守不出。乙未,上命千户李浚等领兵至关口,指麾部伍,若将攻城状,刘真等闭关不敢出。上曰:「大宁军马不散,终为吾后忧,然刘真衰老,无能为也。陈亨素笃忠诚,托心于我,但为卜万所制,若去卜万,陈亨必来。刘真寡谋,易于戏弄,以间动之,必生嫌隙。」适游骑获大宁二卒至,上曰:「间可行矣。」乃贻书卜万,大称奖之,中极毁诋陈亨,缄识牢密,置一卒衣领中,饮之以酒,赏而遣之。傍引同获卒窃窥之,佯不欲其见,实令其见。卒问守者曰:「彼何为者?」守者曰:「汝何用知之。」卒曰:「苟令吾知,不敢倍德。」守者曰:「彼归以通音耗,故得厚赏。」卒谓守者曰:「能为我言,请得偕行,惟命是从。」守者曰:「诺。」遂俱遣之,乃不与赏。卒不得赏者,心不能平,至即发其事。刘真、陈亨于卒衣领中,搜得与卜万书,果疑之,就执卜万下狱,籍其家。
八月戊戌朔。己酉,谍报耿炳文领军三十万驻真定,都督徐凯领军十万驻河间,都督潘忠、杨松营于莫州,其先锋骁勇者九千人已据雄县,大肆掳掠。上率师征之。
壬子,至涿洲,屯于娄桑,令军士秣马蓐食,晡时渡白沟河。上曰:「今夕中秋,彼不虞我即至,必饮酒自若,乘其不戒,可以破之。」促诸军速行,夜半至雄县,围其城,贼众始觉,乃登城大骂,我军愤恨,黎明攀附而上,遂破其城。上亟传令,戒诸将勿杀。我军怒其骂,尽斩之,获马八千余匹。上责诸将曰:「我之举义,所以安社稷保生民,岂以多杀为尚?尝谕若等毋嗜杀人,若等欲乖我所为,是非求生而欲速死也。夫多杀,适以坚人心,皆畏死尽力以斗,一夫拚命,百人莫当,终非所以取安全之道。昔曹彬下江南,未尝妄杀,其后子孙昌盛,往往好杀者多底绝灭。今虽拔一城,所得甚少,而所失甚多。」诸将皆稽首谢罪。
上料潘忠、杨松近在莫州,不虞城破,必引众来援。上曰:「吾必生致潘、杨。」诸将皆不知所谓。乃命谭渊领兵千余先过月样桥潜伏水中, (「月样桥」,原无「样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约忠等过桥,闻炮声即起据桥。渊以水中难久伏,上令每军取茭草一束,蒙其头,以通鼻息。又令勇士数人伏路侧,望忠等接战,即举炮。渊如上旨,往伏水中,上登城遥望,忠等果至,出师逆击之,路傍举炮,水中伏兵即起据桥,潘忠败,急趋桥不得,我军腹背夹击之,生擒潘忠、杨松,余多溺死。上问忠等军虚实,忠云:「莫州尚有战士万余,马九千余匹,闻我败必走,急取之可得也。」上率精骑百余为前锋,趋莫州,径薄贼营,悉降其众,尽获其马与辎重。明日回军驻白沟河,语诸将曰:「今潘忠等被擒,众皆败没,耿炳文在真定,必不虞我至,不为设备,我由间道出其不意,破之必矣。」诸将称善。
有张保者来降,将校也,请为前锋,愿击贼自効。上问张保贼军虚实,保曰:「军三十万,先至者十三万,半滹沱河南,半营河北。」上给张保马,遣其归,令保佯言因败被获,守者少纵,遂脱系窃马逃回,且声言大军将至。诸将请曰:「今由间道,不令彼知,掩其不备,奈何遣使使其为备?」上曰:「不然,始不知彼虚实,故欲掩其不备,今知其众半营河南,半营河北,是以令其知我军且至,则南岸之众必移于北,并力拒我,一举可尽败之。兼欲贼知雄县、莫州之败,以夺其气,兵法所谓先声后实,即此是矣。若不令其知,径薄城下,虽能胜其北岸之军,南岸之众乘我战疲,鼓行渡河,是我以劳师当彼逸力,胜负难必。且人委身归我,当推诚任使,何用怀疑?借彼有反侧,去一张保,于我何损?由是事成,亦一人之间耳!」诸将唯唯,无敢复言,遂领兵而西。
辛酉,至无极县。上以贼众我寡,欲试诸将勇怯,乃召问大军所向,有云:「且往新乐,以观贼势。」上曰:「新乐僻在一隅,吾逗留于彼, (「吾逗留于彼」,「逗」原作「岂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锐气已馁,贼引众来战,势力不均,若等且度能胜之否?今直抵真定,贼众新集,纪律未定,人心不一,乘我士气方锐,一鼓而破之。」诸将或然或否,惟张玉与上意合,力赞其决。
壬戌,至真定城二十里,擒其樵采者,询知贼惟备西北,东南无备。上率轻骑先至东门,突入贼运粮车中,擒二人问之,贼果移于北岸,由西门而营,直抵西山,上将轻骑数千绕出城西,先击破贼二营。时耿炳文出送使客,及觉,奔回,急趋桥,我军折断桥索,桥不得趋,耿炳文几被擒。有一贼登城大骂,相拒二百余步,上引满弓以射之,应弦而毙,城中大惊。耿炳文出城来战,张玉、谭渊、朱能、马云等率众奋击之,上以奇兵出其背,循城夹击,横透贼阵,耿炳文大败,急奔入城,军争门,门塞不得入,相蹈籍,死者甚众,乃自斩其军,然后阖门自守。丘福等杀入于城,门闭而退。贼佐副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领众接战,薛禄引槊刺坚坠马,挥刀斩之,坚大呼曰:「我李驸马,勿杀我。」禄生擒之。右副军都督宁忠、左军都督顾成、都指挥刘遂俱被擒,斩首三万余级,尸填满城壕,溺死滹沱河者无算,获马二万余匹,俘降者数万,尽散遣之。有二千人愿留不欲归,上从之。薛禄缚李坚来见,上让之曰:「尔本戚畹,何所怨仇,亦从凶悖,今日之罪,安可逃乎?」坚顿首乞怜。须臾,将士缚顾成来见,上曰:「尔我父皇旧人,安得亦为是举?」成泣曰:「今日老臣为奸臣逼迫,冒犯大逆「罪无所逃,老臣幸见殿下,如见太祖,傥容老臣不死,尚当竭犬马之诚以为报。」上曰:「忠义之士,能如是乎!」遂去其缚,以衣赐之。
上遥见军中人聚语,问诸将曰:「彼何为者?」云降者谋欲叛去,上曰:「吾自讯之。」乃召与语曰:「凡降者,吾任其去留,诚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,尔等欲去,当明以告我,给尔资粮,援送出境,逃则为逻骑所获,必不免尔。我全尔生,尔反求死。」降者咸顿首曰: (「降者咸顿首曰」,原无「曰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「安得有此言?诚不愿往,今日诚欲効死报恩也。」余放归者,称上不杀人,传播道路,彼虽杀之,不能禁。自是贼军临阵,皆无斗志,遇战,兵刃未接,先有投戈而走者。
上语诸将曰:「昔管、蔡流言欲危周公,以间王室,于是周公东征二年,罪人斯得。今奸臣弄兵,谋危社稷,直欲加兵于我,以逞其欲,岂但流言而已?今虽获胜,皆诸将士効勤劳,奋死力,以报我皇考之恩。然罪人未得,尔等驰逐暴露于外,岂无父母室家之思?余心悲伤,念乱曷已,然必先劳后逸,用剪奸雄,肃清朝廷,乃与尔等解甲韬戈,方图休息。」于是诸将稽首曰:「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,臣等敢不効死,以酬恩于万一乎?」
丙寅,攻真定城二日,上曰:「攻城下策,徒旷时日,钝我士气。」遂命班师。
允炆闻耿炳文败,始有忧色,语黄子澄曰:「今奈何?」黄子澄曰:「胜败兵家常事,无足虑。」允炆曰:「计将安出?」黄子澄曰:「今天下全盛, (「今天下全盛」,「盛」原作「胜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士马精强,兵甲饶富,粮饷充足,取之不竭,用之有余,区区一隅之地,岂足以当天下之力?调兵五十万,四面攻之,则众寡不敌,必败之矣。」曰:「孰堪将者?」黄子澄曰:「曹国公可以当之,前不遣长兴侯而用曹国公,必无此失。」于是允炆大喜曰:「先生计得之,愿卒用心维持,他日事平,吾重有以报先生。」
九月戊申朔,永平守将郭亮来报,江阴侯吴高、都督耿瓛等引辽东军马来围城。
戊寅,谍报李景隆乘传至德州,收集耿炳文败亡将卒,并调各道军马五十万进营于河间。上语诸将曰:「李九江豢养之子,智疏而谋寡,色厉而中馁,骄矜而少威,忌克而自用,未尝习兵,不见大战,以五十万付之,是自坑之也。汉高宽洪大度,知人善任,使英雄为用,不过能将十万,惟韩信则多多益辨,九江何等才能,将五十万,诚可笑。昔赵括徒能读其父书,不知合变,赵用为将,与秦战,遂坑卒四十万,矧九江之才,远不如括,其败必矣。故兵书首经五事,九江为将,政令不修,纪律不整, (「纪律不整」,「整」原作「正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上下异心,死生离志,败一也。今北地蚤寒,南卒衣褐者少,披触霜雪,手足皲瘃,甚有堕指之患,况马无宿稿,士无赢粮,败二也。不量险峻,深入趋利,败三也。贪而不止,智信不足,气盈而愎,仁勇俱无,威令不行,三军易挠,败四也。部曲喧哗,金鼓无节,好谀喜佞,专任小人,败五也。有五败之道,而无一胜之策,其来实送死尔。然我在家,必不敢至,今往援永平,彼探知我出,必来攻城,回师击之,坚城在前,大军在后,竖子必成擒矣。」诸将曰:「永平城完粮足,可以无忧,今宜保守根本,恐出非利。」上曰:「守城之众,以战则不足,御贼则有余,若军在城,祇自示弱,彼得专攻,无复他顾,甚非良策。出兵于外,奇变随用,内外犄角,破贼必矣。吾出非为永平,直欲訹九江速来就擒耳。吴高怯,不能战,闻我来必走,是我一举解永平之围,而收功于九江也。」上率师援永平,诸将请曰:「必守卢沟桥,扼贼之冲,使不径至城下。」上曰:「天寒水冰,随处可渡,守一桥何能拒贼?舍此不守,以骄贼心,使其深入,受困于坚城之下,此兵法所谓利而诱之者也。」
壬辰,吴高等闻上将至,尽弃辎重,遁回山海,上遣轻骑追之,斩首数千级,俘降者称是,尽散遣之。
上议攻大宁,诸将咸曰:「大宁必道松亭关,今刘真、陈亨守之,破之然后可入,关门险塞,猝亦难下,迟留日久,李景隆必来攻北平,恐城中惊疑不安,莫若回师破贼,徐取大宁,万全之计也。」上曰:「今取刘家口,径趋大宁,不数日可达,大宁军士聚松亭关,其家属在城,老弱者居守,师至不日可拔,城破之日,抚绥将士家属,则松亭关之众, (「则松亭关之众」,原无「亭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不降则溃。北平深沟高垒,守备完固,纵有百万之众,未易以窥,正欲使其顿兵坚城之下,归师击之,势如拉朽,尔等第从予行,毋忧也。」乙未,师行,敕太子严为守备,贼至慎毋战。十月丁酉朔。戊戌,师至刘家口,路极险隘,人马单行可渡,守关者百余人,诸将欲攻破关门而入,上曰:「不可,攻之则彼弃关,走报大宁,得以为计。」乃命郑亨领劲卒数百,卷旆登山,断其归路,从后攻破之,悉擒其众,师遂渡关。壬寅,抵大宁,城中不虞大军骤至,仓卒闭门拒守。上自变量骑循绕其城,适至西南隅,城忽崩,上麾勇士先登,众蚁附而上,遂克之,获都指挥房宽,抚绥其众,顷刻而定,城中肃然无忧。遣陈亨家奴并城中将士家属报亨,刘真等引军来援,军士闻其家属无恙, (「军士闻其家属无恙」,「闻」原作「问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皆解体。时宁王三护卫为允炆削夺,至是悉来降,上尽遣还宁王。 丁未,刘真、陈亨回至乱塔、黄崖,亨与营州中护卫指挥徐理、右护卫指挥陈文议曰:「观于天命人心,成败可见,不如从顺。」理曰:「此正我意。」夜二鼓,亨等袭破真营,真单骑走广宁,亨等率众来降。
李景隆闻上征大宁,领军来渡卢沟桥,意气骄盈,有轻视之志,以鞭击马■〈革占〉曰:「不守卢沟桥,吾知其无能矣。」直薄城下,筑垒九门,遣别将攻通州。时太子严肃部置,整饬守备,城中晏然,不知有兵,数乘机遣勇士缒城,夜斫其营, (「夜斫其营」,「斫」原作「听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杀伤甚众,贼营中惊扰,或自相蹂蹋而死者。贼攻丽正门急,时城下妇女皆乘城掷瓦石以击之,贼势益沮。 壬子,报至,上语诸将曰:「李九江悬军深入,敝众趋利, (「敝众趋利」,「敝」原作「死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兵法曰『不知进退, (「不知进退」,原无「知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是谓縻军』,今其祇自投死尔,孺子何能为也。」
甲寅,援大宁之众与宁王皆回北平。 乙卯,大军至会州卫,指挥张玉将中军,升密云卫指挥部亨、会州卫指挥何寿为都指挥佥事,充中军左右副将。都指挥朱能将左军,升大宁前卫指挥朱荣、燕山右卫指挥李浚为都指挥佥事,充左军左右副将。都指挥李彬将右军,升营州护卫指挥宋理、永平卫指挥孟善为都指挥佥事,充右军左右副将。都指挥徐忠将前军,升营州右护卫指挥陈文、济阳卫指挥吴达为都指挥佥事,充前军左右副将。都指挥房宽将后军,都指挥和允中充后军左副将。升蓟州卫指挥毛整为都指挥佥事,充后军副将。以大宁归附之众分隶各军。 丁酉,师入松亭关。
●奉天靖难记二
十一月丁卯朔。庚午,师回至孤山,讯知李景隆军郑村坝。我游骑至白河,归言:「河水流澌,兵不可渡。」又闻李景隆列阵于白河西。是日,大雪初霁,上默祷曰:「天若助吾,河冰即合。」是夜起营,次,报至曰:「河冰已合。」于是麾师毕渡。诸将进贺曰:「昔光武中兴汉室,滹沱河冰合。今殿下翦除奸雄,以安社稷,亦复如是,天之相助,同符千载。」上曰:「命之兴废,岂人所知,惟听于天尔。」时李景隆遣都督陈晖领骑万余来哨,错道不相值。晖探知大军渡河,从后追蹑,众渡白河,上率精骑逆击之,斩首无算。晖余众奔渡白河,冰忽解,溺死者其众,获马二千余匹,晖仅以身免。谍报贼众多蹑履,冻僵者十七八,手不能执兵,击之即败。上曰:「违犯天时,自毙其众,吾不劳力而胜之。」乃率大军列阵而进,遥见贼军欢动,上曰:「贼乱而嚣,可以击也。」以精骑先进,连破其七营,大军继之,与贼交战,自午之酉,上张骑兵左右冲击,贼众大败。追亡逐北,斩首数万级,降者数万,即散遣之。日向昏黑,遂收军回营。时寒甚,都指挥火真敛旧鞍焚于上前,有甲士数人来附火,卫士呵止之,上曰:「此皆壮士,听来勿止,饥寒切身,最难忍者,吾拥重裘尚犹觉寒,吾恨不悉令其附火,而忍呵叱之乎?」闻者咸曰:「仁人之言也。」是夜,李景隆拔众南遁,尽弃其辎重,获马三万余匹。诸将请追之,上曰:「降者尚释之,彼既遁,犹释降者。况天气冱寒,饥冻而死者必众,宜抑止锋锐,以全其生。」诸将遂止。
先是,李景隆恐上回,日夜戒严,植戟立雪中,苦不得休息,冻死及堕指者甚众,故临阵,战辄败。时贼围九门者不知李景隆已遁,犹守不退。癸酉,上率兵攻之,破其四营,杀死甚众,其余望风遁奔,所获兵资器仗不可胜计。诸将稽首谢曰:「臣等前请先破李景隆,然后攻取大宁,而睿算神谋,制胜料敌,无一不酬,何其神也。」上曰:「此适中尔,无足喜也。卿等所言,皆万全之策,我未用卿等言者,以其有可乘之机故尔。此不可为常,后毋难言。」
乙未,上还城,休息士马。上书于朝曰:
盖闻天下之至尊至大者,君与亲也,故臣之于君,子之于父,必当尽其礼者,盖不忘其大本大恩也。故臣之于君则尽其忠,子之于父则尽其孝,为臣而不忠于君,为子而不孝于亲者,是忘大本大恩也,此岂人类也欤?若然,则君亲之大本大恩, (「则君亲之大本大恩」,「本」原作「之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为臣子者不可以不报,君亲之雠,又岂可不报乎?礼曰:「君父之雠,不共戴天,兄弟之雠不反兵。」今我太祖高皇帝子也,君亲之雠,可不报乎?但念父皇存日,因春秋高,故每岁召诸王或一度或两度入朝,父皇谓众王曰:「吾之所以每岁唤尔诸子或一度或两度来见者何也?我年老,虑病有不测,弗能见尔辈也,岂不知尔辈往来匍匐之劳勚?」父皇康健之日尚如此,矧既病久,焉得不来召我诸子见也。不知父皇果何病也,亦不知服何药而不瘳,以至于大故也。礼曰:「君有疾饮药,臣先尝之,亲有疾饮药,子先尝之。」今忝为父皇亲子,分封于燕,去京三千里之远,每岁朝觐,马行不过七日,父皇既病久,如何不令人来报,俾得一见父皇,知何病,用何药,尽人子之礼也。焉有父病而不令子知者?焉有为子而不知父病者?天下岂有无父子之国也邪?无父子之礼者,则非人之类也。况父皇闰五月初十日未时崩,寅时即殓,不知何为如此之速也。礼曰:「三日而殓,俟其复生。」今不一日而殓,礼乎?古今天下,自天子至于庶人,焉有父死而不报子知者?焉有父死而子不得奔丧者也?及踰一月,方诏亲王及天下知之,如此则我亲子与庶民同也。又不知父皇梓宫何以七日而葬,不知何为如此之速也?礼曰:「天子七月而葬。」今七日即葬,礼乎?今见诏内言「燕庶人父子」,岂葬父皇以庶人之礼耶?可为哀痛!未几,即拆毁宫殿,掘地五尺,明有诏云:「太祖高皇帝开基创业,平定天下,用心三十年,纲纪法度,布画大定,犹如起造巨室,与人居处,苟为官者,不修政事,不守法度,如拆毁室卢,欲求安处,焉有是理?」旨哉言乎,今奸臣首将宫殿拆毁,与所言大相违背,使天下之人遵法,亦难矣哉!孔子曰:「父在观其志,父殁观其行,三年无政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」我父皇存日,尝与诸王曰:「我为天子,盖造宫殿,不过欲壮观天下,万邦来朝,使其观瞻,知中国天子之尊严也。然此劳军民之力,费用钱粮,岂易尔耶?盖此宫殿,极为坚致,使后世子孙不须更造,以劳军民。」今拆毁祖业,礼乎?非礼乎?父皇宾天,不得奔丧,欲自诣京,复恐外人不知者谓有他志,故吞声忍气,不敢出言,痛裂肝肺,泪从中堕。不意奸邪小人,交构为恶,巧言欺惑,变乱祖法,岂不知皇明祖训·御制序云:「凡我子孙,钦承朕命,毋作聪明,乱我已成之法,一字不可改易,非但不负朕垂训之意,而天地祖宗亦将孚佑于无穷矣。呜呼,其敬戒之哉!」伏自父皇宾天,闻齐泰等奏定礼仪,凡朝几筵,揖而不拜,及小祥节屇,祭不亲与。差百户林玉、邓庸等奏事,辄被囚系,棰楚锻炼,令诬王造反,云擅自操练军士,造作军器,必有他图。齐泰等明知皇明祖训·兵卫内二条:「凡王教练军士,一月十次,或七八次、五六次,若临事有警,或王有闲暇,则遍数不拘。」又云:「凡王入朝,其随侍文武官员,马步旗军,不拘数目,若王恐供给繁重,斟酌从行者,听。其军士仪卫,旗帜甲仗,务要鲜明整肃,以壮臣民之观。」 (「以壮臣民之观」,原无「臣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想惟太祖高皇帝以诸子出守藩屏,使其常岁操练军马,造作军器,惟欲防边御寇,以保社稷,隆基业于万世,岂有他哉?其奸臣齐泰等不遵祖法,恣行奸宄,操威福予夺之权,天下之人,但知有彼,不复知有朝廷也。七月以来,诈令恶少宋忠、谢贵等来见屠戮,为保性命, (「为保性命」,原无「保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不得已而动兵,宋忠、谢贵俱已就擒,已具本奏闻,拱候裁决,到今不蒙示谕。齐泰等又矫诏令长与侯耿炳文等领军驻雄县、真定,来攻北平。重为保性命之故,不得已而又动兵,败炳文所领军马,生擒驸马李坚、都督潘忠、宁忠、顾成、都指挥刘遂、指挥杨松等。奸臣齐泰揭榜毁骂,并指斥太祖高皇帝,如此大逆不道,其罪当何如哉?十月六日,又矫诏令曹国公李景隆等总兵领天下军马来攻北平。躬率精锐,尽杀败之,李景隆夜遁而去。若此所为,奸臣齐泰等必欲杀我父皇子孙,坏我父皇基业,意在荡灭无余,将以图天下也。此等逆贼,义不与之共戴天,不报此雠,纵死不已。今昧死上奏,伏望愍念父皇太祖高皇帝起布衣,奋万死不顾一生,艰难创业。分封诸子,未及期年,诛灭殆尽。俯赐仁慈,留我父皇一二亲子,以奉祖宗香火,至幸至幸。不然,必欲见杀,则我数十万之众,皆必死之人,谚云:「一人拚命,千夫莫当。」纵有数百万之众,亦无如之何矣。愿体上帝好生之心,勿驱无罪之人死于白刃之下,恩莫大也。傥听愚言,速去左右奸邪之人,下宽容之诏,以全宗亲,则社稷永安,生民永赖。若必不去,是不共戴天之雠,终必报也。不报此雠,是不为孝子,是忘大本大恩也,伏请裁决。
书至,不报。
丁丑,大犒师。上谕之曰:「自举义以来,荷天地眷佑,皇考在天之灵,以保予躬。亦尔有众用命,同心一德,故获累胜。然常胜之家,难以虑敌。夫常胜则气盈,气盈则志骄,志骄则堕慢生,堕慢生,败机乘之矣。昔周公胜敌而愈惧,故周祚益昌,古语云『惧在于畏小』,予不患众不能胜,但患不能惧尔。彼以天下之力敌我一隅,屡遭挫衄,将必益兵以求一决,战兢惕励,惩艾前失。我之常胜,必生慢忽,以慢忽而对兢惕,鲜有不败,须持谨以待之。」众咸顿首听命。
戊寅,释遣守皇陵卒。先是,俘降者众,即散遣之,有愿留者听。至是知有守皇陵卒,上恻然曰:「幼冲不思祖宗陵寝为重,守卒以调而来,天下士马固多,岂少此数人?」乃召至前,与之资粮,遣归守皇陵。
黄子澄等知景隆败,匿而不言。允炆问黄子澄曰:「比闻军中不利,如何?」黄子澄曰:「闻已胜,但天寒,士卒不堪,暂回德州,待来春更进。」黄子澄遣人密语李景隆, (「黄子澄遣人密语李景隆」,原无「遣人」二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令隐其败军之由,李景隆如其指,报不以实。由是内外蒙蔽,政益乱矣。李景隆盖黄子澄举以将兵,故所言无不听也。
按:李景隆再以数十万众大败,南兵至此,事势不可为矣。子澄乃托言天寒,又密语李景隆,令隐其败军之由,是建文之亡非他,由黄子澄之荐景隆误之也,景隆真一赵括。文皇方幸其来,而子澄乃中敌人之所幸,乌在其为谋国,虽子澄之误,亦天也。天将有所成,则必有所误,天将以成我文皇之大业也。天之所造,虽智者失其谋,勇者失其力,而况子澄、景隆之流乎?是又建文之不终,文皇之靖难,皆天也,非人所能为也。
甲申,大赉将士,上谕诸将曰:「赏罚者,公天下之道也。赏当人心则众劝,罚当人心则众惩,善为政者不以赏私亲,不以罚私怨,故衡石至公,天下取其平;冰鉴至明,天下取其照。今将士戮力,以平大难,报我皇考之恩,战阵城守,殚忠竭诚,守必坚完,战必克捷,论功升赏,以酬其劳。然予耳目所及,岂能周知?必尔诸将,从公核报, (「从公核报」,「核」原作「劾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不狥私情,不亏公义,有功无功,不令倒置,务合至公,以惬舆情。爵赏失当,人心嗟怨,何以服众?其有功多为所匿蔽,赏不足以偿劳者,其明以告予,勿退有后言。」将士闻之皆悦。
己丑,燕山右护卫指挥使谭渊、指挥佥事陈贤、致仕指挥佥事高实、申用、富峪卫指挥佥事景福、会州卫指挥使谢芳、陈旭、指挥佥事端亮、营州左护卫指挥同知钱武、济阳卫指挥佥事郭义、燕山中护卫指挥同知陈珪、燕山前卫指挥同知李清、燕山左卫指挥使徐祥俱以功升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。周成、袁成、张睦被彼奸臣谗害,贬逐落职,上念其皆太祖功臣,咸复其职。
甲午,上谕于众曰:「惟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奉天明命,统一华夷,圣泽诞敷,沾被万国,天下咸和,熙熙皥皥,道同邃古,德并唐虞,汉唐开国之君,岂能企及。肇造洪基,相承万世,长子立为皇太子,余子皆列土封王,藩屏邦家,同享富贵。不幸皇太子蚤薨,秦王、晋王相继薨逝。比我皇考宾天,太孙嗣位,年幼昏惑,奸臣齐泰、黄子澄在侧用事,憸邪谗慝,交构祸机,废弃典章,渎乱人纪,谋害亲王,撼摇宗社。诸王守分,无隙可乘,加以大罪,削除其国,伤绝伦理,行道咨嗟。忍心无厌,复操刃向予,前后兴师,动踰百万。赖天地皇考相佑予躬,臣下一心,戮力效死,遂能以寡敌众,所向摧折。予每克捷, (「予每克捷」,原无「予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益重忧畏,思天下苍生皆皇考赤子,奸恶驱之以冒白刃,彼何罪焉?故生者释之,死者收瘗,而幼冲曾不思孤人之子,寡人之妻,有伤和气,则召灾沴。比者,灾及府库,京师地震,山崩水溢,大风雨雹,损屋拔树,飞煌蔽天,赤地千里,天心警戒,可谓至矣。此皆信任奸邪,变更成宪,戕害骨肉,毒痛生灵之咎征,终不省悟,卒为所蒙蔽。嗟乎!我皇考封建诸子,巩固基业,安如盘石,奸臣用计,必欲屠灭,以快其所欲。设谋不臧,鬼神攸鉴,宗社有灵,终殄恶类,使朝廷之纲纪复振,皇考之典章复明,我得以保守身家,永为边翰,斯诚所幸愿。告于有众,体予至怀。」
十二月丁酉朔。上语左右曰:「辽东虽远隔山海,常扰永平, (「常扰永平」,「平」原作「昌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吴高虽怯,其行事差密,杨文麤而无谋,我一计去吴高,则杨文不足虑矣。用兵之道,伐谋为上,此计得行,则坐制一方,无复东顾之忧矣。」乃遣人以书谕二人,易其函,与杨文书达于吴高,甚毁辱之,与吴高书达于杨文,极称其美,于是二人皆以闻。 (「于是二人皆以闻」,「闻」原作「问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已而,允炆果疑吴高,削其爵,左迁于广西,杨文独守辽东。由是人心疑贰,进退两端,不敢数出矣。
丙午,召募忠义智勇之士从征。谍报李景隆在德州,调各处军马,期以明年大举。上谕诸将曰:「李九江集众德州,将谋以来春大举,我欲诱之,以敝其众, (「以敝其众」,「敝」原作「蔽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兵法所谓佚而劳之,安而动之者也。今率师征大同,必然告急,督李景隆出援,大同苦寒之地,南卒脆弱不堪,使贼疲于奔命,则冻馁逃散者必多。善战者,因其势而利导之, (「因其势而利导之」,「导」原作「道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此兵法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。」诸将曰:「善。」乙卯,师征大同。庚申,至广昌,守将汤胜等举城降。
三十三年正月丙寅朔,上至蔚州,城守不下。指挥李诚号曰「冲天李」者,匿水沟中,搜得之。上见而释之,李诚愿献城自效,遂遣归,诚谋觉,被收下狱。不见其至,诸将欲攻城,上曰:「观其守备,韭旬日不能拔,兵钝威挫,难以得志,以计恐之,则人心自解,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是也。」其城外旧筑台,起楼其上,驾飞桥跨接于城,桥毁而台存,我军以为蔽。乃下令每军各具布囊,以雪土实其中,自上推下,欲积高与城齐,乘之而入。堆栈将成,以霹雳车飞石震裂其城,城中恐惧,守将王忠、李远等举城而降。 (「守将王忠李远等举城而降」,原无「城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遂禁侵扰,城中肃然,一毫无犯。 二月丙申朔。 丁酉,升蔚洲卫降将指挥同知王忠、张远、李远等为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,选其精锐,仍令王忠等领之。与大军进攻大同,遣人送其家属回北平。
丁未,鞑靼国公赵脱列干、司徒赵灰邻帖木儿、司徒刘哈喇帖木儿自沙漠率众来归,俱赐以爵赏。 癸丑,胡寇欲来抄边,上以书谕鞑靼可汗坤帖木儿, (「上以书谕鞑靼可汗坤帖木儿」,「上以书」三字原缺,「儿」字原无,皆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并谕瓦刺王蜢哥帖木儿等,晓以祸福。及我师攻大同,李景隆果来援,引军出紫荆关。上率师由居庸关而回,李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,堕指者什二三,委弃铠仗于道,不可胜计。
癸未,上遣书谕李景隆曰:
近总旗魏再兴来,得汝二月十三日书,披观至再,辞意苟且率略,不见诚实之情,度此非出汝之心口也。何则?汝之祖为孝,父为孝,汝出于孝子之家,岂肯妄诞若此?必奸臣假汝之言以诒我。我与汝以家而论,分居长,以朝廷而论,爵为亲王,俱不当相待如此。况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存日,汝来启本,今敻不同,以此知为奸臣代言,行离间骨肉之术也。汝谓为保全骨肉之事,汝向被奸臣齐泰所舞弄,矫诏使令汝总兵到汴梁,害我弟周王。旧冬,又被齐泰等矫诏佩征虏大将军印,总领天下军马,来北平围九门,又来屠我。思汝出孝子之家,知身全骨肉之道,以汝孝子之心,必不如此,所谓家国不幸,宗亲叛离者,莫不由小人以致之,汝岂不知?我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起布衣,化家为国,为华夷大一统天下苍生之主,已三十余年。我太祖高皇帝宾天,羣臣以次孙即位。无何,不幸奸臣齐泰等以未戮之残党,谬叨宰辅,欺我幼冲,恣行不道,惟怀屠灭亲王之心,故大兴兵革。我以汝为太祖高皇帝骨肉之戚,又为国家元勋,社稷之臣,汝宜讽谏诛戮佞臣,以安社稷。汝不能据理裁处,乃复纷纭。
前布政张昺、都指挥谢贵、长史葛诚,同谋不轨,迫于求生,已行捕获,尝具本申奏,请旨裁决,动经数月,不见明降,然此奸臣,罪理不容。又云:「尚书齐泰、太卿黄子澄已屏窜遐荒,天理昭明,于斯见矣。」若以我太祖公法论之,必使其首足异处,夷其九族,今屏去遐荒,想不出千里,必召而回,为幕中之宾矣。此外示除灭小人,内实不然,诚为可笑。所谓「造祸嗜杀,圣贤所戒」,今日造祸嗜杀,果谁为邪?我因保性命,不得已兴兵,除残去暴,体天地好生之心。汝云:「近年以来,钦蒙太祖高皇帝圣训谆谆,今犹在耳。」吁,皇明祖训乃不钦遵,若谆谆在耳,必不如此。又云:「观此时事,不得不言。」祖训不守,尚何说焉?又云:「骨肉有伤,大乱之道,欲含小怒,以全大义。」汝孝子之子,亦出此言。齐泰等大逆不道,岂一言可尽?我父皇遘疾,不令诸子知之,及升遐不报,毋令奔丧, (「毋令奔丧」,原无「毋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不一日而敛,七日即葬,葬礼未具,即拆毁宫殿,掘地五尺,至今不省父皇太祖高皇帝得何疾而至于大故也。况又杀我太祖高皇帝子孙,坏我太祖高皇帝基业,将谋不轨,以图天下也。为太祖高皇帝复雠,岂是小怒哉?非独我怒,乃天人之所共怒者也。汝谓以全宗亲骨肉之大义,又可笑矣。昔我周王弟被奸臣诬害,言「大义灭亲」,与今所说大相违背,海涵春育之仁,无乃迟暮。去年凡三次具本奏陈,并无回示,料为奸臣蒙蔽,使下情不能上达,亦莫如之何也。 (「亦莫如之何也」,「莫」原作「末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今录稿付汝,幸细观之,汝若不思我太祖高皇帝亲亲之心,欲胶固奸臣,再总天下军马列阵来战,太祖高皇帝之雠,有死之心,无生之乐,此怨不雪,虽瞑目不已。然汝祖至孝,父至孝,汝又割股救父,又为大孝,岂有孝子而杀孝子哉?今汝为社稷安危之主,当思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,社稷是太祖高皇帝之社稷,子孙是太祖高皇帝之子孙,不必多论,今略复数事于后,汝宜审焉。
所言「圣训谆谆,今犹在耳」。我母后孝慈高皇后疾革之际,父皇曰:「尔有何身后之属乎?」母后曰:「上位与吾起布衣,上位为天子,吾为皇后,亦足矣,尚何属焉?」父皇问至于再,母后乃曰:「吾不起此疾矣,祇生有子,上位当教育,姑待之尔,余无可言。」汝为至亲,虽多闻圣训,犹恐汝不知我母后圣心,孜孜于嗣续万世之计,则汝之老母所知。 (「则汝之老母所知」,「则」原作「知」,「所」原作「则」,皆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我母后孝慈高皇后仁孝明哲,圣慈柔裕,布衣起家,艰难万状,生我诸子,抚字教育,兢兢日惕,欲为嗣续万世之计。今妄加周王以罪,破其家,灭其国,我念长兄皇太子已崩逝,秦、晋二王兄相继而殁,所存者惟我一人,尚不能容,又欲诛灭,甚可畏也。为罪周王,言「大义灭亲」。今二十五弟病不与药,死即焚之,拾其遗骸,以投于江。父皇宾天,骨肉未冷,即将周、齐、湘、代、岷五王破家灭国,国公至亲,岂不痛哉!韭痛五王,乃痛太祖高皇帝也。今又来灭我,其可乎?
且云:「周王不遵成训,狂作妄为。」今奸臣改制创置,更易法度,北平改为燕北,为能遵成训乎。但加人罪,不省己愆,果欺天乎?欺人乎?今累调军马,夷灭诸王,骚动百姓,不能聊生,万一奸人乘隙而动,盗贼蜂起于中原,焉得不有倾危之忧也?且云:「周王乃为祸首。」不省从者为谁,使诸藩王孰不畏惧?谓「皇明祖训虽有重罪则废为庶人之条, (「皇明祖训虽有重罪则废为庶人之条」,原无「罪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此言常犯,非论不轨」,不知何谓常犯?何谓不轨?妄改祖训。欲傅致人罪,使藩屏众王,孰不战栗?祖训云:「凡朝廷遣使至王国,或在王前,或在王左右部属处,言语非礼,故触王怒者,决非天子,必是朝中奸臣使之离间亲亲,王当十分含怒,不可辄杀,拘禁在国,鞫问真情,使人密报天子,天子询其实,奸臣及使俱斩之。」今奸臣差人到周府,故出非言,反加诬枉,乃不询辄加之罪,如此不守祖训,使藩王无所措手足,焉得不怖且畏乎?然周王既受诬枉,处人伦之道,理当宽恕。祖训云:「亲王有过到京,以在京诸皇亲及内官陪留十日, (「以在京诸皇亲及内官陪留十日」,「官」原作「外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其十日之间,王见天子,然后发放。」周王到京,奸臣壅蔽,不得一见天子,暮至朝发,使其情无所达,以祖训而待亲王之礼,果安在哉?间尝与布政张昺、长史葛诚言祖法,昺、诚云;「齐泰等言,皇明祖训不会说话,只是用新法便。」所以我于新法不敢少犯,惟日惴惴守分而已。奸臣之轻蔑祖训至如此。
祖训云:「罢丞相,设五府、六部、都察院、通政司、大理寺等衙门,分理天下庶务,彼此颉颃,不敢相压,事皆朝廷总之,所以稳当。以后子孙做皇帝时,并不许立丞相,有奏请设立者,文武羣臣实时劾奏,将犯人凌迟,全家处死。」今虽不立丞相,却将六部官增崇极品,掌天下军马钱粮,总揽庶务,虽不立一丞相,反有六丞相也。天下之人,但知有尚书齐泰等,不知有朝廷,如此变乱祖法,恐一旦社稷落奸臣之手,贻笑于万世。朝廷如此失政,国公以太祖高皇帝「圣训谆谆,今犹在耳」,其可不忧惧者哉!奸臣齐泰等假以诬亲王造反为由,实图天下社稷之计耳,汝总天下之兵来围北平,我亲率军马与汝交战,汝即大败,溃散之军奔走逃命者,下令禁勿追袭。因念将士皆父皇共成功业之人,欲报之无由,宁忍袭杀之,投降将士,不计数万,尽行释遣。天地神明,鉴我之心,人心最灵,岂有不知者?周王被诬,发配烟瘴之域,父子异处,至于怀抱婴儿,多殁于疾疠,岂不过于杀戮?如此残灭太祖高皇帝子孙,可哀可痛。
汝文书来,为求息兵,子岂实情?随发陈晖等领军马来寇边境,杀害良民,虏掠子女,又运军器,发卒筑城,如此岂可信乎?然数战后,军马消耗,近闻以老弱备数征战,徒驱此辈于白刃之下,诚可愍也。谢贵、张昺等吐露情实,谓齐泰等愤恨当太祖高皇帝时位居下僚,不得柄用,且栗栗度日,朝不保夕。今少主不亲政事,正其得志之秋,祇虑诸王藩屏,未得大纵,遂同心协谋,以灭诸王,方得永享富贵。谓诸王惟我难图,欲先去其难,余王易尔。密用小勘合调天下军马,不用大将军印,恐见惊动,先欲起觉。令昺为北平布政,悉夺太祖高皇帝所与果园田地护卫官,及人匠等户,尽为散遣,故触我怒,我皆不问。又遣谢贵为北平都指挥,都督宋忠来北平,以操练军马为由,共谋图我,宋忠以无大将军印信文书,擅调各都司人马。黄子澄对谢贵等言曰:「先得燕王,便与王做。」 (「便与王做」,原无「做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以此人自争功,扰乱北平。我赖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,冥相默佑,先发其机,遂擒贵、昺,继抵怀来,一战而擒宋忠,方得暂全喘息。且宋忠优人之子,轻薄狡黠,无足道者,奸臣用此恶少,诛灭亲王,以无大将军印信文书,便调各都司人马。且如汝父岐阳靖王,国家至亲,太祖高皇帝委任总兵,必佩大将军印信,岂无大将军印信文书,辄来见杀?奸恶如此,诡谋诈计,以杀我太祖高皇帝子孙,欲图天下,报朝不保暮之憾,我辈亲王焉得不惧?思所以保全父母之遗体。汝为大孝,国家至亲,慨念人生世间,不满百岁,死生俄顷,傥汝一旦荡终天年,有何面目见我父皇太祖高皇帝也。姑以汝之心自度之,为父皇之雠如此,为孝子者可不报乎?因尔书来,不得不答,再不宜调弄笔舌,但恐兵衅不解,寇盗窃发,朝廷安危未可保也。所欲言者甚多,难以枚举,忽遽间略此,汝宜详之。
乙丑,上遣汉王、赵王祭阵亡将士,厚恤其家。上曰:「天下将士从皇考南征北伐,宣力效劳,以定天下。迩者奸臣驱其战鬬,败死于锋镝之下,不可胜计,深可哀悯。令收其骨葬之,毋致暴露。」乃命指挥耿孝等往郑村坝各战场收骸骨十余万,瘗于北山之原,封树其墓,禁人樵牧,有发掘者治死罪,仍遣官致祭。上亲制文勒石以纪其事,曰:
呜呼,昔我太祖高皇帝起布衣,提三尺剑扫除祸乱,平定天下,尔诸将士俱从南征北伐,略地攻城,栉风沐雨,宣力效劳,共成我国家大业,眷念功勋,无由褒答。兹者奸臣浊乱朝纲,同谋不轨,图倾基业,覆灭诸王。调弄将士,披坚执锐,列阵成行,以兵向我。故不得已,亲率精兵,与尔等交阵。我之将士,思念太祖高皇帝恩养厚德,忘生取死,心无怖惧,忠诚感通,神明昭鉴,虽众寡不侔,行见摧败。尚念诸将士毙于矢石锋刃水火之中,其畴之雠,何罪而至此哉?缘其不慧,为奸所惑,驱之于死地,可哀也夫!已命僧修荐,因此资冥福,拔昏垫之途,趋往生之路。复念尔等骸骨暴露,弃于山野,雨淋日灸,顾视弗忍,乃命收拾瘗于北山之原,封以厚土,树以佳木,俾永久而不坏也。故用勒诸玄石,立于墓侧,并系之以铭:
生物芸芸,必资于后。天下亭毒,曷克厥止。惟圣则之,遇物无私。一视同仁,子育春滋。 (「子育春滋」,「滋」原作「溢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哀彼之伤,若己之疾。无罪驱死,巨蠹之贼。缅惟古礼,埋胔以时。不俾暴露,仁政之施。呜呼尔众,国之忠良,奸臣肆毒,甚于虎狼。死于战阵,曾不尔戚。我心孔伤,怛焉尔惕。 (「怛焉尔惕」,「怛」原作「恒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念尔骸骨,弃于山野。日灸雨淋,我岂忍也。拾而聚之,窀穸于斯。魄其安矣,魄其妥矣。维石崟崟,勒铭山阿。维卜万世,其永不磨。上大搜,阅士马,官有为奸臣所责黜者,尽复其职。
四月丙申朔,李景隆军德州,郭英、吴杰等军真定,渐移近北。李景隆骄恣日甚,各处军将争献赂遗,蚤晚进见皆叩头, (「蚤晚进见皆叩头」,原无「皆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补。) 称之曰「殿下」,由是阴蓄异志。允炆赐以斧钺旗旌,得专杀戮,阉竖赍渡江,忽大风雨,击碎其舟,斧绒旗旄皆沉于水,有识者以为天意警之也。允炆不止,复以赐之,景隆受之益肆骄横。
丁丑,上召诸将议出兵迎敌。庚子,祭告出师。辛丑,大军营于城南。壬寅,移营武清,遣谍者趋德州、真定, (「遣谍者趋德州真定」,「者」原作「音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觇贼动静。癸丑,谍报李景隆军过河间,前锋已至白沟河,郭英等军过保定,期于白沟河合势同进,我师驻固安。乙卯,上谕诸将曰:「李九江志大而无谋,自专而忌众,郭英老迈退缩,平安刚愎自用, (「平安刚愎自用」,「安」原作「生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胡观骄纵不知,吴杰懦而无断,数子皆匹夫,其来无能为也,惟恃其众尔。然众岂可恃也,人众易乱,击前则后不知,击左则右不应,前后不相救,左右不相应,徒多无益也。况贼将帅不专而政令非一,纪律纵弛而分数不明,往者郑村坝之战,众非不多,兵甲非不坚利,一逐即败,如风行草偃耳。其摧颓披靡,失志丧气,至今神号魄夺。夫将者三军之司命也,将志衰则三军之勇不奋,而败迹形矣,其甲兵虽多,粮饷虽富,适足为吾之资耳。尔等但秣马厉兵,听吾指麾,举之如拾地芥,兵法所谓『敌虽众,可使无斗』,又曰『识众寡之用者胜』,吾策之审矣。第患尔等过杀,当谨以为戒。」是日,大军渡白马河,驻营于苏家桥。是夜大雨,平地水深三尺,及上卧榻,加交床于榻,坐以至旦。兵端有火光,如球击烨烨相上下,金铁铮铮作声,弓弦皆鸣,将士皆奋欲战。
乙丑,上祭告天地,有神爵五色飞驻旗竿之首,祭毕,由西北而去。诸将来言,上曰:「此神灵告我所向也,必有大捷。」遂率大军由西北循河而进,先令百骑于白沟河东,震炮以疑贼心。日午,大军渡河,果遇贼将都督平安伏骑兵万余于河侧,上曰:「平安竖子,往从我出师塞北,频见吾用兵,故敢为前锋,用兵机变,神妙难测,吾今日破之,要使其心胆俱丧,不知所生。」上先以百余骑薄其阵,锋将交即回,引贼阵动,贼阵乱,大军即进,上率数十万突出其后,夹击之,贼大败,斩五千余级,生擒都指挥何清,获马三千余匹。时李景隆、胡观、郭英、吴杰等合军六十万,号百万,列阵以待。我师进薄其阵,贼阵微动, (「贼阵微动」,原无「阵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上以数十骑驰入其阵,将士奋跃而从,贼人马辟易,我军乘之,斩首无算。时已昏黑,彼此莫辨,转战不已。贼发火器,时复闪烁有光,见其明甲,即击杀之。贼藏火器于地,俗所谓之一窠蜂、揣马丹者,发无不中,射人马皆穿,但耳边有声,如蜂鸣歘而过,我军俱无所伤。时夜深,各收军还营,上亲殿后,从者惟三骑,迷营所在,上下马视河水流以办东西,知营在上流,遂渡河,渐增至七骑。是夜,营于白沟河北,令军士秣马蓐食,候旦早渡。时有胡骑三百来降,上就令其宿卫,我胡骑指挥省吉命其解甲释兵而休, (「我胡骑指挥省吉命其解甲释兵而休」,原无「胡骑」二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既而尽杀之。黎明,上失胡骑所在,问省吉,省吉曰:「吾恐其乘夜生变,故仓卒不及请命,已杀之矣。」上大怒曰:「彼既来降,当诚心受之,岂可纵杀。借疑其不诚,必尽杀其众然后已,且人众又岂能尽杀?昔李广杀降,终不封侯,尔之功名, (「尔之功名」,原无「名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由此不显矣!」
庚申,大将渡河,贼军横亘数十余里,上列阵以当之,开合数四,贼疑不敢进。上谕诸将曰:「昨日之战,我观贼如儿戏耳,今贼虽众,不过日中,保为破之。」众皆踊跃争进。后军房宽先与贼锋交战,不利,上率精骑赴之,所向皆靡,斩贼骁将翟能父子,杀其精锐万余人。先是,戒中军张玉、左军朱能等,必先摧贼锋,继以马步齐进。乃令都指挥丘福等以万余骑冲其中坚,不动。上以精骑数十突入贼军左腋,杀伤甚众,贼势披靡,莫敢撄锋。汉王率都指挥张玉、朱能、丘福等马步齐进,人自为战,勇气百倍。遥见我阵后尘起,上曰:「此贼来趋我后也。」乃以七骑驰逆之,果遇贼二万,遂与战,连击死数人,辄勒马回,相去数十步而止。须臾,复驰入贼阵,击死数十人,且进且退,如是者百余合,杀伤甚众。左右谓曰:「贼众我寡,难与交持,且就大军并力击之。」上曰:「此贼奇兵,精锐尽在此,故吾独当之,以沮其势,使诸将得以致力于贼众。若我就大军,彼以合力,形势相悬,数倍我众,殆难破矣!」于是复进战不已,贼众飞矢如注。上乘马凡三易,三被创,所射矢三服皆尽,乃奋起进,以剑左右击之,剑锋缺折不堪击,籍鞘引退。贼渐来逼,限以二堤,上见贼尽驰马,越堤逆之,佯以鞭招后,贼疑有伏,不敢追踰堤,止于堤傍。适汉王率精骑千余至,上曰:「诸将正鏖战,尔何故来?」汉王曰:「吾闻至尊以数骑当贼众,故来。」上曰:「吾战疲矣, (「吾战疲矣」,原无「矣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尔进击贼。」汉王率众接战,彼此相持。上曰:「吾不进,贼不速破。」乃以劲骑绕出贼后,突入驰击,贼势少动,已而遂败,弃戈而走。须臾,贼大阵亦败,败北之声如雷,遂追击至其营。会旋风起,折其大将旗帜、贼众大乱,我军乘风纵火,燔其营,烟焰涨天。郭英等溃而西,李景隆溃而南,委弃辎重器械,马牛孳畜,不可胜计,所赐斧钺旗旄皆得之。斩首十余万级,溺死者称是。追至雄县月漾桥,杀溺蹂躏死者复数万 (「杀溺蹂躏死者复数万」,原无「复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横尸百余里,降者十余万,悉放遣之。李景隆单骑走德州。
五月己丑朔。辛未,李景隆闻大军拔德州,与众宵遁。癸酉,命都督陈亨、都指挥张信入德州,籍吏民,收府库,获粮储百余万。山东军民以牛酒迎谒军门, (「山东军民以牛酒迎谒军门」,「门」原作「民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络绎不绝,上不受,慰劳而遣之。禁军士勿侵掠。李景隆奔济南。
丙子,上谓诸将曰:「李景隆在济南,收集败亡,今乘胜追袭之,势必瓦解。」丁丑,留都指挥陈旭守德州,大军起营。丁卯,至禹城北二十五里驻营,日晡起行,倍道而进,诘旦至济南。李景隆众尚十余万,仓卒布阵未定,上以精骑赴之,左右控上马,止勿进,上曰:「迅雷之下,不及掩耳,击杀贼,不得不急,苟缓之,贼阵定,我人少,恐难破。」遂进击,贼复大败,斩首万余级,获马万七千余匹。李景隆单骑遁,余众悉降,尽发遣之。济南城守不下,上命诸将攻之。 辛巳,塞水以灌其城。壬午,召募忠义勇敢之士,应募者甚众。
六月甲午朔,奸臣闻李景隆屡败,济南危困,皆震栗丧气,计无所出,乃谋遣尚宝司李得成来讲和,以缓我师。七月甲午朔,上遣李得成归,谕之曰:「自古听谗,离间骨肉,鲜不覆败。我为王,下天子一等,富贵已极,尚何求哉?谗人交构,积毁销骨,加我大罪,以兵见屠,有死无生,所以御难者,诚欲假息须臾,冀有回旋之日,今尔来,实副所望。夫明主之治天下,不忘于所尊,不弛其所亲,勤于远略而忘于小故,是以九族睦而天下平也。今移祸福,在反掌耳,诛奸谗以谢祖宗,去新政以复成宪,释诸王以归旧封,罢天下之兵,毋得窘逼,我得仍守旧封,屏翰北土, (「屏翰北土」,「北」原作「此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则天下孰不乐朝廷之能保全宗亲慕德而向义也,何苦必于见害耶?」得成归言,奸恶怒而囚之。癸未,上遣书谕太子曰:
谍报贼将平安领众二十万营于单家桥,欲移营御河,截我粮船。又遣善水者五千渡河,合势以攻德州。然德州尚余粮数十万,但恐众寡不敌。我新附义勇军挈家归北者,不绝于道,虑为贼所邀。我料贼新破胆,彼气索,必不敢出,然不可无备。汝可令第三弟将万余人,初出营于彰义门,次日移营在卢沟桥西,三日至良乡,若与大军合势,使贼知之,必生狐疑,不敢轻进。四五日间,令其移军复回,贼必再觇我动静,往返之间,已逾旬日,则我粮船及新军已过直沽矣。此兵法所谓「我不欲战,敌不得与我战」者,乖其所之也。
太子如上所言,已而平安果不敢出。 (「已而平安果不敢出」,「已而」原作「已已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
甲申,升燕山右卫指挥使朱崇、燕山右卫指挥同知张武为北平都指挥佥事。
八月癸巳朔。 戊申,撤济南之围,班师回还北平。严禁侵掠,军行无一毫敢犯。
九月壬戌朔。 先是承天门灾,占者以为天示警戒,欲劝允炆息兵。方孝孺独言:「承天门灾,应在诸侯灭之象。」闻者切齿。方孝孺乃建议改承天门为皋门,端门为应门,午门为端门,谨身殿为正心殿,自是益无所畏惮矣。
按:自古人君继体守成,莫大于法祖,故诗、书所称不曰「绳其祖武」,则曰「鉴于先王成宪」,曰「毋作聪明,乱我旧章」,圣谟洋洋夷。考建文数年间,官制旧章,变更殆尽,只此已大不是矣。祖训·序「曰:「凡我子孙,钦承朕命,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,一字不可更易,非但不负朕垂法之意,而天地祖宗亦得孚佑于无穷矣。」建文亲承祖训,陵土未干,奈何悉取而纷更之?将何以致神明之孚佑?是故乱其纪纲,乃底灭亡,建文只此一事,已足以致亡矣。且改易门名,岂应天变之急务?岂济时艰之良谟?无益成败之算,而祇自速戾招尤,徒使靖难之师得以为词耳。方正学一代称贤,不能救正其君之失,反从而附和之,愚故著论,以附于春秋责备贤者之义。
乙丑,师还至北平。辛未,升守永平都指挥佥事郭亮为北平都司指挥同知。壬申,上以诸将从征有功,俱升其职,都督佥事陈亨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。都指挥同知张信、房宽升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。都指挥佥事张玉、丘福、朱能、徐忠、李彬、陈文、谭渊、何寿、郑亨、朱荣、李浚、陈旭、孟善、景福、端亮、李远、张安、刘才、徐理、沉旺、张远、徐祥、赵彝、徐谅俱升北平都司都指挥同知。济南卫指挥陆荣、济阳卫指挥使纪清、燕山中护卫指挥使火真、指挥佥事王友、王聪俱升北平都指挥佥事。其余将校皆升一级。阵亡将士,遣官祭之,并天下将士为奸臣驱迫而死于战阵者。丙子,都督佥事顾成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。辛巳,遣北平府知府唐靖祭雄县山川及白沟河之神。
十月壬辰朔。 己亥,后军都督陈亨卒。上亲为文,遣仪宾袁容祭之。丙午,下令征辽东,将士闻之颇不乐。 丁未,大军起行,至通州,张玉、朱能间请曰:「今密迩贼境,出师远征,况辽地蚤寒,士卒难堪,此行恐非利也。」上乃语之曰:「今贼将吴杰、平安守定州,盛容守德州,徐凯、陶铭筑沧州,欲为掎角之势。德州城壁坚牢,贼众所聚。定州修筑已定,城守麤备,沧州土城,隤圯日久,天寒地冻,雨雪泥淖,修之未易便葺。我乘其未备,出其不意,倍道以攻之,贼有土崩之势。今佯言往征辽东,不为南伐之意,以怠其心。因其懈怠,偃旗卷甲,由间道直捣城下,破之必矣。失今不取,他日城守完备,难于为力。且机事贵密,故难与议,惟尔知之。」玉与能叩头称善。
庚戌,驻营夏店。 (「驻营夏店」,原作「下营驻店?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壬子,密令都指挥徐理、陈旭等驾船先往直沽,造浮桥济师。丙辰,移师复回通州,循河而南,众咸疑曰:「今往征东而回师南行,何也?」上绐之曰:「夜有白气二道,自东北指西南, (「自东北指西南」,「自」原作「至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占书云『执本者胜』,今惟利南伐,而不利于东征,天象显示,不可违也。」贼将徐凯等谍知我师往征辽东, (「贼将徐凯等谍知我师往征辽东」,「谍」原作「谋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果不为备,遣军往榆林伐木,昼夜督工修城。
戊午,大军过直沽,上语诸将曰:「彼所备者,惟青县、长芦,今砖垜儿、灶儿坡数程无水,彼不为备,趋此可径至城下。」是夜二更起程,一昼夜行三百里,城内两发哨骑, (「城内两发哨骑」,原无「内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皆不相遇。明日黎明,至盐仓,逢贼哨骑数百,尽杀之。食时奄至沧州,贼犹不知,督军士筑城运土,及大军至城下纔觉,亟命分守筑城,众皆股栗,无暇擐甲,我军北面急攻之。上麾诸将由城东北攀薄而登,逾时,遂拔其城。先遣人断其归路,生擒主帅都督徐凯、程暹,都指挥俞珙、赵浒、胡荣,李英、张杰并指挥、千百户百余人, (「千百户百余人」,原无「百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斩首万余级,获马九千,余众悉降。以令旨咸遣之, (「以令旨咸遣之」,原无「之」字,据明天一阁抄本补。) 尚余三千余人,日已向暮,以来日遣之。 (「以来日遣之」,「遣之」二字原在下句「黎明」二字后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黎明,令丙侍给旨,悉为谭渊所杀。上闻,亟召渊,责之曰:「尔虽善战,功则有之,然擅杀降者,过亦岂掩?一人之身,岂足以偿三千人性命?我每临阵,痛戒尔辈勿杀,他将皆遵令,惟尔好杀不止,尔必不免。」渊曰:「此皆各处精选壮士,今放回,明当复来杀我,尽力以获之,复纵归以资敌,为害不已,故臣计不如坑之。」上曰:「如尔所言,凡与我为敌者,必尽杀乃已,尔之不仁如是。」渊惭悚而退。上置酒饮徐凯等而遣之,凯等稽首曰:「臣等荷太祖皇帝生育深恩,享有爵禄,今为奸臣所促逼,干犯非义,罪莫大焉。赖陛下天地之仁,不加之斧钺,曲全其生,所谓生死而骨肉之也。今殿下诛奸臣以安宗社,臣等虽驽,愿效死以报,尚何所归哉?」上曰:「诚如是,从尔等所愿也。」皆仍其官,遣回北平。
十一月辛酉朔。甲子,先是大军破沧州,所得辎重器械及降将徐凯等,移直沽之船至长芦,载回北平。上虑德州贼众,或来要之,乃率大军自长芦渡河,循而南,至景州,掠德州而过,遣人于城下招之,盛庸坚壁不敢出。 (「盛庸坚壁不敢出」,原无「庸」字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补。) 时大军皆过,上独以数十骑殿后,贼觇知之,遣骑百余来袭我后,上回兵击之,杀死者百余人,生擒千户苏瓛,余悉降。壬申,驻军临清,上语诸将曰:「盛庸聚众于德州,仰食御河粮运,坚壁不敢出战,今若钞其粮饷,彼必乏食,不得已而出,必虚声以为蹑我后,其实欲向南就食。尔觇伺其出师,回师击之,蔑不破矣。」甲戌,移军馆陶,遣轻骑哨至大名,尽得其粮船,取其粮饷,焚其舟。大军自馆陶渡河至冠县,过莘县,上东阿,抵东平,以诱贼军。十二月辛卯朔。甲午,驻营汶上,游骑至济宁。 (「游骑至济宁」,「宁」原作「南」,据明天一阁抄本改。) 上闻盛庸引军离德州,遣游骑往觇之。丁丑,获盛庸运粮百户二人,询知盛庸营东昌,其先锋孙霖以军五千营滑口,上命都指挥朱荣、刘江、内官狗儿率精骑三千夜袭破其营,杀数千人,获马三千匹,生擒都指挥唐礼等四人,孙霖等仅以身免。
乙卯,我师至东昌,盛庸背城而阵,上语诸将曰:「盛庸粮乏而出,今东昌素无畜积,彼必决死一战,须以计破之。贼欲速战,我则不战,贼不欲战,我则扰之。我领精骑绕出贼后,观其厚薄虚实,因其可击,我就击之。尔等望其军动,即鼓噪而进,贼腹背受敌,内必自乱,可以收功。若不可击,我掠贼营而回,以骇贼心,尔等慎毋恃累胜之威,有玩愒之心,必当弥谨。」诸将皆唯唯。上历观其阵,曰:「吾已得破之之术矣,在前傍与后空虚。」贼持重不欲战,上以精骑击其左翼,绕出贼阵,复回冲其中,贼围上数重,上观西南稍薄,遂击破贼阵而出,杀伤甚众。一勇士马伤不能出,上复杀入贼阵,拔勇士而出。时我军不待上击贼后即踊跃曰:「见贼不杀,复何待乎?」乃进。先薄其阵,为贼火器所乘而退,张玉突入贼阵,与贼大战,连击杀数十人,玉被伤而殁。上犹不知,进战不已,贼败退。 (「贼败退」,「贼」原作「战」,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。) 时已昏黑,就阵执贼卒讯之,知我步军已退,遂收军回营。
丙辰,回军,令步军辎重先行,上以百余骑殿后,贼五千余骑来追,上控辔徐行,俟贼先锋出,贼挑战,上发矢射之,应弦而毙。贼退而复进,有先出阵者,即射殪之,贼惧不敢复进,遂敛退。 丁巳,师至馆陶。贼将盛庸勒兵真定,贼帅勒兵四出,以要我归师。贼间获我军士,即披面抉目,刳其心腹,惨酷殊甚。我军士见之愤恨,怀必死之志,故每临阵,人自为战。